有过在封闭环境里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,围城里的人想出去,围城外的人不一定想进来,但是他们想赚围城里的人钱。于是乎,形形色色的大叔、阿姨应运而生,帮办事务、帮洗衣服、帮带东西,堪称万能,但是对于年轻人来说,最重要的似乎还是口腹之欲。食堂再好,吃多了也会生厌,规矩太严,搞起小动作来才有一种自己已经“随心所欲”了的错觉和快感。
三哥是我的室友,毕业后和我一北一南,一东一西,投身火热的基层,在广阔天地里一边刷碗拔草打扫卫生,一边看着同学们大有作为。一日他突然说起,发现朋友圈里有个不为人知的好友其实是大叔——大叔仍默默存在于我们的生活里,那种感觉,颇似读书时他作为“最熟悉的陌生人”介入我们的生活。
大叔是“万能系列”里主攻餐饮的,自己掌勺的炒面、炒饭、炒菜,帮忙带的烧烤、披萨、肯德基,一应俱全,一个电话便能翻山越岭送到门前。但是最爱吃的,还是他亲自做的炒年糕。年糕片、绿菜叶、三毛钱一根的细火腿肠,在台灯下因为实惠的地沟油掩映而熠熠生辉,油汪汪,金灿灿,简直是漫漫长夜里最好的慰藉,击碎了一个个女孩子的减肥梦,填满了一个个小伙子年轻而空虚的心灵。
在十二月份阴冷的江南,一边在台灯下敲击着键盘,或者翻着书页,一边等着那个急促、清楚、富有特点的敲门声,简直是最富有希望的等待。门终于响了起来,这时一个黑影娴熟地闪进门里,典型的南方面孔露出灿烂的微笑,在这温暖的氛围里,之前聚餐时短斤少两的不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。此时的大叔,怀揣同志们的希望,在大家的翘首期盼下,穿过“危机四伏”的校园,那边还是天罗地网,这边已是“轻舟已过万重山”,骑着白马踏着五彩祥云带着炒面炒年糕从天而降,颇有种英雄虎胆的感觉。只需要打开抽屉,取出六七枚平时外出和买东西时剩下的硬币(听说是造币厂在上海,所以江浙一带一块纸币基本看不到),热乎乎的一次性餐盒满载着炒年糕就到了自己的手里——网络支付和赊账也是可以的,一本账大叔算得分毫不差。
有时赶上江浙特有的雨雪天气,不雨不雪地一下数日,大家在温暖的宿舍吹着空调写着锦绣文章。这时我总能把伴随着一阵急促敲门声推门而入的大叔同“林教头风雪山神庙”的经典桥段联系到一起,只不过大叔没林教头那么高大,手上拿的不是红缨枪,也不是为了找陆虞侯算账,而是带着水灵灵油汪汪的“私房菜”,去拯救一帮馋鬼和饿魔——犹记班务会进入最后一个阶段,扯淡阶段时,班里的“三朵金花”推荐大叔“新品菜式”时那热烈的氛围,大约是鱼汤(后来看过一次,是一条瘦骨嶙峋的鱼绝望地躺在汤里)有多鲜美之类的,那圆润而丰满的脸庞,故作娇滴的声音,强忍口水而眉飞色舞的样子,至今是我记忆中绝美的广告。
忙时,炒年糕旁是一台笔记本电脑,用它做数据写文章,此时的炒年糕给单调漫长的加班带来了难得的调剂,又因为深夜饮食的罪恶感,不自觉地要多做一点工作。闲时炒年糕旁是个阅读架和一本书,精神食粮和物质食量此时完美会师,那真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间点之一。大雪纷飞的时候,离放寒假回家的日子就近了,点名后一边吃着炒年糕,一边讨论着归期,讨论着机票和火车票,憧憬着过年的样子,因为雨雪天气而蒙上一层灰色的生活,此时又有了色彩。
我和室友都是1米8上下的个头,150斤上下浮动的体重,一不留神就有超重的危险,加上体能考核不断,也就不敢多吃。大眼瞪小眼,居然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监督作用。有时明明都馋起了烤年糕,偏偏要互相看着,三哥实在忍不住,就要去服务社(当时应该叫超市,服务社是到单位叫顺嘴的)买泡面,我们两个常常是互相埋怨着吃起巴掌碗大小的泡面,汤再怎么是达人,也比大叔的炒年糕味道差得多。更多的时候是减肥压力更重的我,打电话时犹豫,然后去蹭三哥的炒年糕,没有任何客套,直接说一句“我要吃几口”,这个脾气很好的新疆汉子就乖乖地交出筷子。
三哥是文学爱好者,爱看诗也会写诗,我等俗人奔着报纸期刊用劲的时候,三哥还执着地在政工网上发他的诗歌和散文。只记得夏日的一个晚上,我们都要了炒年糕,我这边吃得过瘾,一张床那边的他一边吃一边欣赏着政工网上自己发表的“大作”,台灯下,黝黑黝黑的皮肤和雪白雪白的背心相映成趣,仿佛三哥的军旅文学之路散发出理想的光芒………
后来似乎很少再吃夜宵,既是因为少了大叔这样有勇有谋的人物,只能望门兴叹,也是因为少了那些浑身精力无处释放的损友,过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时节。夜宵的最后一次黄金时期,是到单位参加新人集训,为了提高效果,鼓励大家加班,队长贴心地协调来了泡面、火腿肠、卤蛋、咖啡等加班食品,从九点半点名结束到十点加班人员就位的间隙,泡面的热气腾腾同洗脚水的腾腾热气相映成趣,结果是成绩在队长的叹息声中纹丝不动,吃的却在大家高涨的积极性面前越来越少。若是赶上个周末,外出的人必然要去小城唯一的德克士,一人带回一个手 枪腿(一种大到夸张的鸡腿),这时就看到偌大的宿舍,一人坐在一个号称得过科技成果奖的折叠椅上(北方也叫铁马扎),靠在自己的床头,安安静静专心致志地啃鸡腿,厚厚的鸡肉很快占满嘴里的空间,焦脆的外皮满足了大家对大口吃肉的无限憧憬,不时发出丝丝哈哈的声音,只是这快乐实在短暂——大约几分钟,“手 枪”已经只剩下架子,只留下一群光棍汉一脸的心满意足……
后来,大家各回各家,过上了周而复始又充满惊喜的基层生活,再聚首时只能是匆匆忙忙的周末,我们唯一的社交活动,就变成了……聚在一起吃辣条——在服务社买一堆零食,坐在操场的斜坡上,眺望山下灯火通明充满烟火气的小城,看着远处铁路桥上疾驰而归过的列车,憧憬着回家的样子。
吃的内容成了形式,吃的形式反而成了内容。吃,缓解了嘴巴的寂寞和心中的空虚。一起吃,慰藉了游子的孤苦和离家万里的幽愁……